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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黃香瑤

《巴黎我愛你》中其中一支也是類似的故事,大意是丈夫外遇已久,打算和妻子攤牌時,妻子卻宣布她得了絕症,丈夫立刻將情婦休掉,陪妻子走最後一段路。「本來多少是打起精神(出去責任感)來對她好,卻真的珍惜起每一分秒,重新陷入戀愛。」。
或許從《真愛永恆》來說呢,導演達倫阿諾夫斯基是我最折服的作者之一,《π》《惡夢輓歌》都是那麼深刻而天才的作品,《真愛永恆》因為有了龐大資金挹注,阿諾夫斯基無法掌控整個狀況,讓電影最後變得紊亂極了,但假如觀眾能仔細從電影抽取出最元素的東西(或去讀電影雜誌長篇刊載的拍攝筆記/幕後花絮),就會發現,他對於生命提出的見解依然充滿了力量。
那是,到底什麼才是永生呢?人這一輩子所做的一切事情,就是因為有死亡,因為要抗拒死亡;如果取消了死亡,我們再也不必作任何事情,沒有一樣東西值得珍惜,不會悲傷(反正時間長得很,都可能重新來過的),當然也就沒有快樂。簡單說,永生,讓

如果這樣來看《愛無止期》、《巴黎我愛你》那一支,當然還有許多這樣在「生命最後開展」的作品或真實遭遇,變清晰許多。
當死亡變得明確,近在咫尺且不斷軋軋壓迫前來,當然,將更確鑿、「有效」地瀝出生命的意義。人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有一天會死去、會分離,但那一天還有多久呢?不知道!因此我們只好作一個大概的規劃,完全無法精細,最粗略的時間表配置,且帶著不安全感。但對於死亡很清楚在某個距離裡的人們,他絕對不會再有猶豫或困惑了,你的夢想、你的情人與家人,就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如何在死前多陪伴他們一些、試探著去摸摸夢想的模樣(如果來不及完成的話)、更用力地看看這個世界,就這麼多了。

我們常讀到這類作品或文章,正是在告誡我們懂得珍惜生命,比如《命運好好玩》一樣,這部看似通俗老套的電影,給我們則是永遠不嫌多的提醒,不要忘記初衷,不要提高人生的籌碼或換了賭局,要始終記得什麼是你一切努力的源頭,是夢想,是家人情人朋友,不要迷失在絢爛且越玩越大的遊戲,反而失去那些重要的東西。
可是,如果我們把情況相反過來想呢?我們都無法那麼幸運,擁有一個可快轉與倒退的命運遙控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去,我們到底該怎麼作呢?我們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如果我只剩下三年,我會不顧一切去追求夢想、陪伴情人家人朋友、去試著改變世界;但為什麼我們通常很想這麼做,卻不會這麼做呢,因為我們只是小人物,要花最多的時間在資本主義大機器裡求生存,我們很努力,期待有一天,賺的錢足夠安心追求夢想或改變世界、足夠讓身邊人們過得幸福,難道不是這樣嗎?如果我們現在就「珍惜生命,只作重要的事」,那麼以後怎麼辦呢?
最難的不是別的,正是我們得活很久、太久了。
看著這些電影、小說和真人故事,還有活著,與反省著所謂的活著,難免要覺得生命真是一個陰謀,我們聽取不同的教訓,忙碌著調整和改變自己去迎合各種階段和狀態的指示,要幸福,或許得快速運轉到忽略這一切的虛妄;因為生命的秘密,恰恰在於死亡的意義,而它偏偏又不透露死亡的確切時間,害我們忙亂著不知所措。
《愛無止期》是一部寧靜的電影,關於死前的日子。死亡之前,如果還可以有起碼的健康美麗,必定是寧靜的,一一造訪,凝視著你,多記得一點,再回頭一次,再多看一次,我們一生曾經都只是如此倉促而粗魯地眼角掃過去而不曾真正地看呵。
不過,死亡除了是與人的分離,更是與自己的分離,就呈現這個面向而言,電影還沒有能力做到。而我們是否可以說,這令人安心,這表示它還不算是一段真正接近死亡的旅程,還不夠寂寞,還不夠將沈重與輕盈都解離卸下,電影便是年輕的,是一種對死亡很細膩但依然還不夠資深的想像,電影便充滿了一股奇異的,希望的光。
而反而是那些很老的導演們,例如高達、伍迪艾倫,之前的阿特曼,你將在他們的作品裡,清楚看到,從終點透出來的光,最深刻的死亡不是用故事去談的,當人的生命沈澱有滿滿的豐美與智慧,彼端不是別的,正是死亡,生命只是死前之吻。
我想說說另外兩件關於生命或死亡的事:
我所喜歡的一位物理學家薛丁格,有一篇短短的自傳,童年、學習之路、世界大戰、奧匈帝國分裂、上戰場、參與進物理學最重要紀元、諾貝爾獎、教授聘約的麻煩事,就在一篇短文裡流水帳地交代完,這位以風流著稱的科學家還有趣地在接近篇末時帶過一段說,他的人生還有精彩豐富的女性關係,不過他想還是跳過不說好了…,我們可以想像有多少劇烈的、巨大的快樂痛苦,但人生最終,就只是寧靜而已,沒有別的了,「這個簡歷是今年年初寫的,現在偶爾看一遍,尚覺樂在其中。不過,我已決定不再繼續寫下去,因為我的人生不會再有什麼新鮮事了。---薛丁格,寫於1960年十一月」。薛丁格在1961年去世。
另一件事,則是愛因斯坦,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後,他花了剩下的生命要整合量子力學,他的夢想是統一場論,他拒絕接受量子力學的機率和統計內涵,說上帝不會和你玩骰子,而年輕科學家們取笑這位他們眼中過氣的老人說,不要再告訴上帝該怎麼作了;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繼續研究著,但再也沒有突破,最後的幾十年,他以褪色的光環留在學圈,妻子孩子都離開了,鄰居對這位一頭亂髮穿著邋遢的老頭頗有抱怨。幾十年。
生命是什麼?對別人來說,是這個人死了嗎,作出了些什麼;對自己來說,得看看距離死亡有多遠,然後把它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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